泛滥的伪渔

exo.bts.got7

【宜嘉】恶人在上

☆ 恶人在上

☆ 28000+

☆ 一发完

☆ 角色归got7,ooc归我


今天的夜格外黑,大概是因为冬季将至,白昼愈发的短了。

王嘉尔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

相反的,他甚是厌烦天地间一片大亮的光景,那会带给他不适的赤裸感,在恶人街长大的王嘉尔,本就是生在黑夜的影子。

在一间逼仄的屋子里,少年套进自己唯一一件较体面的黑色衣装,具体倒不清楚叫什么,反正是从一个富人的马车里拿来的,总比那些个破布衣裳好。

一般他只有在去守夜的时候才穿,不是玩笑话,在王嘉尔的一天里,晚上的守夜的确是他最重要的工作。

对恶人街的众人来说,替赛西格家守夜实在是个不错的生计,烧杀抢掠都不用干,只需在人家的门口站上一夜,便有旁人干半月重活都得不来的酬劳。

不过,这当然有竞争条件。

早在两年前,王嘉尔便靠着阴招和一点拳脚功夫将他的竞争者全都捅了下去。

就目前来说,塞西格的守夜人,便是叫的王嘉尔。

就在王嘉尔习惯性地跺一下脚准备出去时,门外传来两声有节奏的扣门声。

少年一顿,便过去开了门。

来人让他有些意外,虽然知道不是危险人物,但王嘉尔看着面前矮他一些的男孩儿,还是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朴珍荣?”男孩儿一身花纹精细的宽大斗篷,听见王嘉尔的询问才将帽子揭下,露出一张好看的小脸来。

“真是你啊。”王嘉尔将门再推开些,让娇小的男孩儿进去。

“这么晚,做什么来了?”王嘉尔用脚带上门,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又仰头示意男孩儿坐在床上。

朴珍荣坐下来,跟王嘉尔痞子式的坐姿完全相反,他的腰背挺得笔直,一看就叫人知道他们俩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你就这么容易开了门?万一是个恶人呢?”朴珍荣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这样说道。

王嘉尔觉得好笑,但还是耐心回道:“你见过哪个恶人敲门这样礼貌的?再说我也是个恶人,我的同类,需要怕吗?”说着说着还是笑出声,接着又起来走近男孩儿,“倒是你,胆子不小啊,一个人就敢跑到这里来,说,到底什么事。”

朴珍荣闻言撇撇嘴,手从斗篷里伸出来,将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他:“就是过来送个东西给你啦。”

王嘉尔接过来,眼仁乌黑,却不清晰:“怎么突然送我东西?”

“诶呀,不是突然啦……早就选好了打算生日送给你的,但是……”男孩儿没说下去了。

“我生日还早呢,但是什么?”

“但是……但是可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朴珍荣垂着头站起来,不去看沉默下来的王嘉尔。

心里一紧,他扯住男孩儿斗篷的一角:“怎么,要走?”

朴珍荣抬起头,眼尾低下去,睫毛也湿:“不是……”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个下文。

最后是王嘉尔很用力扯了一下,他才又说话:“嘉尔,你,你那么小,身体最重要,我知道你不能不要守夜这份差事,那平常一定要好好休息啊……”

少年听着就将唇抿起来,然后他松开手,离朴珍荣远了一步。

男孩儿瞬间慌乱起来,难堪地拽紧衣裳:“嘉尔,我不是,不是要疏远你。”

王嘉尔还是不说话。

之前一直没掉下来的眼泪突然就止不住,朴珍荣捂住脸,脚步急促地走了。

今天是个平安夜。

王嘉尔怔在原地许久,才又跺一下脚,往塞西格家去了。


平日里最安逸的夜晚竟然叫王嘉尔觉得分外漫长。

少年皱起眉,头一次觉得困。

他想,大概身体真不能这样折腾,眼前的月亮晃起光晕,王嘉尔捂住眼睛。

可他又想,他还没满十六呢……

王嘉尔最后是被叫起来的。

还没睁开眼睛,少年的脑子就清醒过来,周遭一片嘈杂声,让他心里懊恼不已。

一般的,守夜人瞌睡会有两种结果,非死,即残。

而塞西格家就只有一种,打,一定是让人清醒着,再打到咽气为止。

早晚都是死吧。

王嘉尔心里很平淡,只是想起屋子里的那个盒子,还是不由得咬住下唇。

最终他睁开眼睛,眼前的人却叫他完全愣住。

不是手持棍棒的恶人。

而是衣容华贵的富人。

王嘉尔看其中一个人觉得眼熟,又去他尚还混乱的记忆里翻找,结果是让他吃惊的。

竟然是朴珍荣家族里的持权者。

他连忙起身弯下腰来,怪不得塞西格没找他麻烦,原来是来了让他不敢放肆的大人物。

恶人,人如其名,心恶者,是为恶人。

不过是最底层的垃圾。

那么,他这样的垃圾,怎会让大人物亲自来找呢?

少年心里一团迷雾,但他不能问。

非礼勿言。

“抬起头来。”为首的持权者淡淡开口。

王嘉尔照做,白昼大亮的光打在他其实分外俊俏的脸上,让少年不适地眯了眯眼。

“不错。”

王嘉尔就见男人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人命令跟上。

不明不白地走了很远的路,王嘉尔才知道,原来是带他来了教堂。

这样的建筑总是华而不实的,王嘉尔最是清楚,真正的信徒早已被赶尽杀绝,那里有的,只是一大批权势的簇拥者。

但即使是自认为很聪明的王嘉尔,到现在都也猜不透他们的真正意图。

他唯一不用费劲去想就能明白的,是他可能有点什么用处。

没有比死再糟糕的吧。

王嘉尔如此想着,反正都逃过一劫,争一争总能留口气活下去。

于是他在众人的背后走进从未踏足的教堂,看见礼事台上一身雪白的人。

颜色倒是圣洁,不过这里的味道真不好闻。

王嘉尔抽了下鼻子,转而低下头去。

他没兴趣,也不该有这种东西。

直到他听见台上传来男孩儿的嗓音。

猛地抬头,台上人的头纱已掀起,是昨夜来找他的朴珍荣。

这绝对比王嘉尔遇到的任何一件事都要令他感到吃惊,他甚至想要抛弃理智冲上前去。

但他不能。

他会死,而且什么都不会改变。

无能者自如此。

王嘉尔想起街上老人的酒话,有的是道理,却只会让人觉得是在过分矫情。

纯白的裙装其实过于宽松了,又或者说,是朴珍荣太瘦了。

披上头纱就像什么?

像一具附着灵魂的骨架,在展示最后的华装。

王嘉尔忽然就明了。

伴随着冬天一起到来的,还有人们诚惶诚恐的祭祀仪式。

也许这么说不太合适,毕竟又不是神灵,只是,区区吸食人血的魔鬼。

啊,真是大不敬的荒唐话。

王嘉尔心里暗暗谴责自己,生生将这种能致人死地的想法压了下去。

他又将视线放在正专心答话的朴珍荣身上,血印子附上浅色的唇,王嘉尔真是想不到,他原以为贡品无论如何也不会选到朴珍荣和他的。

天真。

这个词从来就不是夸人的。

远远的,朴珍荣又戴上头纱不动了。

真像骨架。王嘉尔继续随着紧跟在为首持权者的众侍从往外面走去,自始至终,朴珍荣都没看他一眼,大概灵魂已被纯白禁锢,说不出话来了吧。

又随他们到了朴家的大厅去,男人坐在上位,目光浅淡地扫向他。

他开口:“请问大人,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我想你已经很清楚了。”

“小人,不是很明白。”王嘉尔迟疑着。

“抬起头说说,那你明白什么。”

王嘉尔微仰头,嗓音也淡:“或许,大人想我该是那个贡品。”

“不是我想。”男人继续说,“得要你心甘情愿。”

到这里,王嘉尔彻底明白过来。

光找个替代品还不够,得需他完全甘心去死,这样朴家才能相安无事。

说实话,他想问句凭什么。

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不得不说,男人的确太精明。

因为王嘉尔觉得,自己是甘心的。

一个所谓恶人,不需要凭什么。

“具体我该怎么做呢……”

他又将头低下去。


还是那件纯白礼装。

只不过现在被套在了王嘉尔的身上。

相比朴珍荣穿起来的不合身,层层叠叠的裙装到王嘉尔这里却是恰到好处。

就像,量身定做一般。

王嘉尔很清楚为何如此,但也很讨厌别人将他抓在手里,仿佛一切由那个人掌控大局的感觉。

这让他觉得生死无能,偶尔做梦也荒唐。

他总是想得多。

头纱披下来,一层叠着一层,遮住王嘉尔和东方人无二的过长而又卷曲的黑发,遮住他那明星朗月般的脸颜,也遮住一切叫嚣着反抗的思想。

少年倒是有副好嗓子。

如今换他在高高的礼事台上,随着面前的教父沙哑吟唱。

哦不,怎么能称作教父呢,故作一副高雅模样,实际满身金钱的铜臭味。

王嘉尔不做他想,只祈祷着这段华丽词藻能短些,让他少念些字。


“伟大的圣主”

“我仅将自己作全数交代”

“我以自己的皮肉骨血”

“以自己的渺渺灵魂”

“以自己的纯挚思想”

“全部奉献与您”

“以此来祈祷您的青睐”

“能庇佑赤裸无能的我”

“甚至于整个世间”

“也得您圣光普照”

“如上,感激不尽”


随着最后话音落定,王嘉尔的鼻尖已附着上细密的汗珠。

祷告词只寥寥几句,他却觉得喉管干涩,难受得紧。

不过少年只能忍受了,没有时间可以让他喝上一口水,现在他便坐进马车,往那位词里的圣主去了。


王嘉尔站在敞暗的大道中央,头纱撩起搭在乌黑的发上,他回首见马车远去,脑海里是朴主的一句话。

“往前走,勿言语。”

日头还是晒,于是前方显得愈发冷寂。他抿嘴,一手牵起裙摆就往前走。

礼装有细碎的光,逐渐闪烁在深处。

不知几秒,几分,或是几时,王嘉尔放轻呼吸,面前的瑰丽古堡现出它的全貌。

那是王嘉尔从未见过的诡异雅感。

他忽然有些慌乱。

不知哪处袭来的风吹下头纱,又将少年的一切感觉蒙蔽。

接下来的感受就并不清晰,只是待他回过神来,有人揭过他的头纱,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了。

“哦莫,真是张漂亮的脸蛋。”

带着些许兴味的声音响在沉默的场内,王嘉尔没去看说话的人,也一直紧闭着嘴巴。

现在做什么都危险。

那人没等到他的应声,觉得没意思,便啧一声走过他,王嘉尔心里松了口气,又感觉旁边有细小的风触碰到他微蜷缩着的手指,他想,大概又有一人的头纱落了地吧。

果不然。

“呀呀,长得真是可爱呢。”

那人又开口,不同的是,被夸了的人道了谢,嗓音轻轻软软,是个女孩儿。

“别那么客气哦,宝贝。”

男人又说一句,然后女孩儿叫了起来。

慢慢的由开始的痛苦哀唤转为扬起的愉悦尾音,再接着有那男人舒服的喟叹声。

王嘉尔还是没去看,甚至低下眼睫,视线里仅余一抹轻纱雪白。

然后他面前又有一人走过。

同样的音调再次响起,听着是个少年。

就这么走过许多次,一人又停在王嘉尔面前。

并且在他颈边嗅了嗅。

王嘉尔将手握成拳头,眼睫在细微地颤。

最后还是无事。

又是啧一声走了。

等到许久都无人经过或者靠近,王嘉尔终于敢分些余光去看他的周围。

右边并没有人,所以他是第一个被掀了头纱的人吗。

他转移视线去看左边,在触及到柔软地毯上的一片混乱时迅速收回了目光。

一群吸血鬼。

王嘉尔反感地皱起眉,又感到万分的庆幸。

大约是少年常年混迹在灰尘之地,他的血并不能引人停留。

于是在这一片混乱中,独他一身雪白立于场中,耳边无尽撩人难耐的呻吟。

任何人都不能体会到王嘉尔此时的难熬。

不过并没持续很长时间。

尽管王嘉尔觉得时间是那样的漫长,但事实是很快,就有门被推开,靴子踩在地毯上的轻音。

满室的杂音戛然而止。

王嘉尔看到所有吸血鬼都向进来的青年弯下腰来。

他也将腰弯下去,很熟练的尽可能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后是青年让人惊艳的音色。

“各位玩好了吗。”

场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那么,现在得走了。”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又消失。

他们离开了。

王嘉尔终于稍微松下心来,将腰背挺起来。接着他再去看他的左边。

年轻的男女或躺或坐,全都发丝凌乱,不少绯红了脸抽搐着纤细的身躯,还有几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们的血都在浅色地毯上留下几点零星的红。

或许死了。

王嘉尔这样想着,也在一处靠墙的角落坐下,沉默地伸手弄乱柔顺的黑发。


王嘉尔和还活着的人在这座古堡的第二层住下了。

死了的人?

喂给他们饲养的宠物了吧。

王嘉尔正在面临着饿死的窘迫境地。

古堡里似乎忘了有他这么一个人,三天连一口水也没送来。

啊,或许是四天。

他来的那天也没喝上水。

想活下去的欲望促使他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他去了饲养宠物的一楼。

就算吸血鬼不吃,宠物总归是要吃东西的。

王嘉尔将鞋脱下来放在了房间,又将纯白礼装长到脚踝的裙摆扯掉大半,使它遮到不影响行动的膝盖处。

他就这样出了门。

现在大概是凌晨天快亮的时候,他经常到这时才能听到外面归为一片寂静。

所以他猜想,吸血鬼们大概是这时才休息。

想来没错。

走廊里光弱得很,所有房门都紧闭着。

王嘉尔来到这里时,一楼的味道就令他印象深刻,是那种兽类的野性气息。

他赤裸着一双雪白的足,就这样轻巧地下了楼。

其实是很大的地方,别人第一次来肯定会迷失方向。

但王嘉尔不一样,他的鼻子一向都很灵敏。

轻嗅几下,他便知道了大致方向 。

一楼比二楼还要安静些,少年的步子迈得轻而快,不久他就听到了前方轻微的喘息声,是野兽在打着呼噜。

周遭渐渐的明亮了些,走廊两侧都置了盏灯,散发着明黄火焰的些许温暖。

是老虎?或者狮子?

王嘉尔停在铁质的笼杆前,看不大清笼内野兽模样,他想大概是这两种。

这不重要,少年环顾四周,总算在笼子右下角发现了两个桶状容器。

一个桶内是将近八成满的尚算清澈的水。

另一个则是,盛放过满的血红生肉。

或许还有着他可能见过的面孔。

王嘉尔凑过去,尽量忽略那令人作呕的腥味儿,伸出右手去舀笼内桶中的水。

他将身体最大程度地贴近笼子,仰头一口喝完掌中少量的水。

他甚至伸出粉红偏深的舌,再舔过一遍湿润的掌心。

如此重复许多次,桶中水量剩到六成。

王嘉尔觉得自己喉咙还是干得发疼,但他的手已经够不太到了。

于是他再次将手伸进笼子,不同的是,他这次抓住了木桶的边缘。

他打算将桶拉近些。

其实很困难。

木桶过于大了,即使王嘉尔的手有力,这样扭曲的姿势也很难使出劲儿来。

他尽量做出调整,让自己的身体能舒服点。

然后右手慢慢往回拉,手臂的青筋明显起来,他一点一点将桶拉近。

整个过程显得那样漫长,王嘉尔额头也布着细密的汗。

突然,他猛地缩回手,有东西凶猛地扑过来,木桶瞬间四分五裂,水也四溅开来,甚至湿了他胸前的面料。

野兽醒了。

王嘉尔竭力往后退去,铁质笼杆被野兽的爪子挠得哐当作响。

接着他对上一双睁大锃亮的琉璃眼珠。

心脏一下子揪起来,王嘉尔想起身跑开,满身银色皮毛的野兽张嘴愤怒地低吼,一嘴的尖利獠牙反着光,它已对旁边的生肉失去兴趣,兽瞳紧盯着王嘉尔,涎水淌了一地。

完了。

王嘉尔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好像无论如何,他都会成为野兽的一顿饱餐。

笼子震动的响声与野兽的吼叫融为一体,转为让人颤栗不止的交响乐。

王嘉尔又想,他能跑出去吗?

不能吧,朴家会遭殃。

哦,也说不准,反正谁也记不得他。

他想活着,去见朴珍荣。

抹去额前的汗,王嘉尔站起来,往回跑去。


说是越急便越慌,一点不错。

王嘉尔迷路了。

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他的足布满了血痕,就连带着光滑的小腿也划出几道口子。

许是站起来时擦到了。

他没在意。

血腥味儿却引来了人。

就在他在这黑暗中找不到路时,一只冰凉的手从后面扼住了他的喉咙。

“真是不错的味道。”

淡淡的矜贵嗓音带着Whisky的浓烈香气。

是那个青年。

王嘉尔僵住身体,压住一瞬间产生的杀意

打不打得赢暂且不提,不管怎样自己都是死罪,拉上朴珍……拉上朴家就不好了。

他感觉青年凑近他的脖颈,在慢条斯理地嗅着。

然后又是一句。

“啧。”

“大人……”王嘉尔原本微松的弦又被青年的舔舐弄得绷紧。

“不要动。”

青年找到他脖颈处的血管,两颗獠牙也尖利反光。

“唔……”王嘉尔皱起眉,青年的獠牙已没入他的血肉。

王嘉尔讲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血液都躁动起来,带来丝丝麻麻的快感。

他又将下嘴唇咬上了血印子,默默压抑着自己快要脱口而出的呻吟。

似是不满他的沉默,青年咬得更深入了一些,搁在他喉咙处的手一直往下,摸过他的锁骨,又摸到了湿冷的面料。

“嗯……哈……”

愈发强烈的快感席卷全身,王嘉尔用手捂也捂不住,腿渐渐没了支撑的气力,若不是有身后人扶着,他定要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去。

也许过了好久,也许没一会儿,王嘉尔听到青年离去时靴子敲打地面的声音。

然后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晕了过去。

不知多长时间过去,王嘉尔醒过来,发现自己还躺在透着凉意的地面上。

所以是又逃过一劫了吗……

他捂着自己被咬的脖子站起身来,周遭很亮,大概是完全到了白昼。

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怎么饿了,王嘉尔仰头看了看上方,发现脖子的伤口处似乎愈合了,只留下丝丝酸麻。

他轻喘口气,回去自己的房间了。

也不知为何,之后的每天都会有吃食送来。

王嘉尔也不管那么多,他哪里也不去,不需要吃饭的时候就走到房间角落去,将自己蜷缩起来,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或许不重要。

这种情况持续到一个月后。

王嘉尔估摸着自己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因为他被点名要去青年那边。

哦,这里的点名当然不是指他的名字被记住了,他从来也没说过,大概是只有他一人的礼装破的不成样子,所以很好找吧。

王嘉尔心情颇为忐忑。

他被要求换了一身衣服,是很修身的西装礼服,纯色的款式,只在两边领子上缀着精致繁复的花纹。

接着就被人带领着,去到了一处很里面的房间。

说错了,大概是议室之类的吧。

较他的房间要大上十倍不止。

大门敞着,似乎是在等着他,王嘉尔进去,看见满座的人,啊,是吸血鬼。

纷纷是年轻俊朗或美艳的长相,皮肤统一的冷白色。

其中最甚的莫过于上位的青年了,光是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就不容忽视。

王嘉尔这样想着,匆匆扫过一眼就低下头去了。

“哦莫,是那张漂亮脸蛋啊。”

是那个令人不适的轻佻声音。

“伊登绍克。”

青年的嗓音贵气,只喊了男人的名字就让他闭了嘴。

“抬起头来。”

怎么就那么喜欢让他抬头呢……王嘉尔抬头,瞳孔还是向下。

为首的青年问他:“你对我的恩斯做了什么?”

恩斯?谁?

王嘉尔尽量保持冷静,回答道:“这……小,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看着我。”青年眯起好看的眼睛。

少年又抬眼。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清了青年的长相。

实在,过分好看。

王嘉尔觉得语言是那么苍白,竟形容不出青年万分之一的容颜色彩。

他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整个人像是愣住了一般,于是青年又开口。

“它已很久不愿进食,或许就在你抢了它的水后。”

王嘉尔闻言,忽然就明白过来。

原来是那头野兽吗。

“大人,我什么都没做。”王嘉尔确实没做什么,除了把它惊醒,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青年没说话,王嘉尔隐隐看见了他的獠牙,雪白牙尖抵在玫色的唇上。

脖子又开始发麻,他觉得还要说点什么。

“大人,我只是觉得,若是渴死真的太让人笑话了,为了维护自己的可悲尊严,我只有找点水来,才能继续活下去。”

少年说这些话时,语气难免带了点真诚。

青年挑眉,可能是王嘉尔的话让他感到好玩,这句话是笑着说的:“你倒是诚实。”

王嘉尔的语气变得愈发恭敬:“不敢欺瞒大人,就算我被野兽撕烂了,能让它饱餐一顿,我也觉得自己是死的有价值的。”

这句话就说错了。

王嘉尔话音刚落便感到后悔。

太假了,显得愚蠢至极,也许是野兽的涎水,又或是那桶往外溢着血水的生肉,污染了他一向还算聪明的脑子吧。

青年还未开口,倒是那位名叫伊登绍克的血族嗤笑一声:“讲点道理,恩斯怎会对你这种东西下得去口呢。”

“伊登绍克。”青年还算愉悦的语气变得冷漠起来,“你是否太多嘴了。”

“……”年轻的男人低了下头,“是我逾距了,亲王。”

王嘉尔又松了口气,说实话,若不是伊登绍克,他或许已经躺在笼子里了。

不过。

他状似无意地去看青年,心里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堂堂亲王,竟然对宠物都不屑的他下口了吗?还有,仅仅因为这个,就需要他换上崭新的衣装,站在这里说着蠢话?

王嘉尔实在头疼,他真不知道这位亲王为什么好似对他产生了兴趣。

他确实不知道,其实这位亲王清心寡欲,从不去咬人脖子吸血,他是头一个。

可能也是最后一个。

小丑的戏码结束了,现在他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或许还能睡上一觉,他得冷静冷静脑子。

是的,王嘉尔回到房间就睡了过去,在议室里说那番话确实让他心累。

直到又一只冷到骨里的手抚在了他的脸上。

王嘉尔因为是守夜人的缘故,一般睡眠都浅,何况这冷让他打颤。

于是王嘉尔很快就被惊醒。

又是那股子浓郁的Whisky香气。

吸血鬼也爱喝酒吗?王嘉尔一动不敢动,心里不免无奈和费解。

他似乎被盯上了。

“醒了。”亲王的面孔唯有轮廓还清晰着,他的另一只手也伸向王嘉尔。

“大人,您这是……”不得不说,无论多少次,他都会被这青年搞得慌里慌张。

“嗯?”青年的尾音上扬,嗓音漠不在乎。

“宝贝,只要我想,你能做的只有乖乖听话。”

太不正常了。

王嘉尔觉得很茫然,明明他这种人,他这种人,谁都不屑。

一时的复杂情绪使他忘记了反抗。

亲王的獠牙很轻易地刺入少年的皮肤。

这次没有痛感,而是一开始就酸麻起来,王嘉尔整个被青年搂进怀里,毫无还手之力。

这次王嘉尔很清楚,时间真的过去很久很久,他感觉自己所有的血液都争先恐后地涌入青年的口中,大有不流尽就不停下的趋势。

大量失血导致王嘉尔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一圈圈黝黑的光晕仿佛想把他拉进深渊。

真的,没救了……

王嘉尔这样想着,就闭上了眼睛。

被吸成人干,比渴死要难看上很多倍吧。

在他意识尚还弥留之际,王嘉尔感觉到有源源不断的液体自伤口流经他的四肢百骸,这是一种很难以言喻的过程。

有人在他耳边轻语:“你将感到荣幸,这可是一代亲王的血。”

是血吗……为什么,要喂给他?

王嘉尔不清晰地想到两个字。

初拥。

他到底,有什么用?

返回身体的血液不似之前那样的躁动,而是像烈火不断在燃烧的沸腾感,王嘉尔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烫,快要坏掉一样。

他后来知道,这种灼痛感整整持续了三天有余。

难怪当初三天未送吃食,是没有必要啊。

王嘉尔在这短短几天里,完成了从底层垃圾到新生血族的转换,他同时也觉得,除非自己想死,不然他一定能活着,活到上百年,上千年,也不会消失在这世界上。

之后,王嘉尔便产生了比以往都要强烈的口渴感,却不是对水,而是对血的渴望。

两颗新长的獠牙很痒,少年的牙尖抵出来,他想咬进血肉,想要牙齿刺破皮层的快感。

王嘉尔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无措。

有人推开了他的房门。

青年走了进来,身后两个低头的人各自托了一个木盘,上面是两杯比红酒要鲜艳很多的液体。

王嘉尔嗅到了血腥味儿,他的嗅觉比他做人时还要好些。

他甚至差点按耐不住自己想要冲上前去夺过杯子的冲动。

倒是青年颔首示意,一杯新鲜血液就摆在了王嘉尔面前。

他接过去,一口仰尽。

然后青年说话。

“小吸血鬼,现在,我是你的父亲了。”

王嘉尔抿过沾染血红的唇,没有说话。

“告诉我你的名字,宝贝,除非你想与我的恩斯一样。”

他这才抬起头去看年轻的王,不经思量就开了口:“王嘉尔。”

“王嘉尔……”青年嘴中细细念着这三个字,微微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了。

不得不说,青年还算是个不错的父亲。

他会告诉王嘉尔,什么是血族万万不能碰的东西。

比如阳光,比如银器。

王嘉尔点头,心里想着,他本就是极畏光的。

或许吸血鬼挺适合他。

此后,没有什么分外特别的事情,王嘉尔依旧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每日的饭食换作两杯鲜红血液。

偶尔伊登绍克会故意经过这朝里的房间,以此来说上几句不着调的话。

这位身份尊贵的血族,或许只是个一头张扬红发,乐在欣赏漂亮脸蛋的纨绔子弟。

倒是亲王不常来,或者说,再也没来过了。王嘉尔难得心情松散,只在偶尔月光也不明朗之时,拿出个盒子细细摸索起来。

他想起那个漫长的平安夜。

说直白些,他想那个敲门也轻巧的朴珍荣。

大概再也见不了面了。

王嘉尔将巴掌大的盒子紧贴在左边胸膛,尽管里面已经没有了蓬勃有力的心跳。

仅仅是不再跳动的心脏,会依旧有着红艳的色彩吗。

朴珍荣可以找到与他共度此生的人,好好的,幸福的生活下去吗。

王嘉尔在黑漆的房间里点点头,权当给自己的小小肯定。


“呀,小嘉尔。”

王嘉尔关上门,再回过头去看那位红发血族肆意的笑脸。

“你何必每次这样,我没什么有趣的地方能供你玩乐 ”冷冷吐出这句话,王嘉尔就要大步离开。

他实在不适合和这个男人呼吸同一块地方的空气,男人笑得轻佻过了头,王嘉尔皱眉,将头偏过去,他或许是有自己言语中所谓的自尊的。

“哦莫,别这样说。”伊登绍克还是笑着一张俊朗的面孔,懒懒地伸出只手拦住他的去路。

王嘉尔停住脚,瞳孔折射出来的冷淡更甚:“请问您有什么事?”

红发男人还是笑着,甚至于眼睛都眯起来:“小家伙,我得承认,你的脸蛋的确漂亮过了头,但果然还是笑面更招人喜欢吧。”

伊登绍克收回手,转身往反方向走,明哑的嗓音还是不着调,王嘉尔却不知为何从中听出了一丝柔意:“最近多笑笑,你会有好运的……当然,不乱跑最好,待在房间里最好。”

也罢,王嘉尔愣在原地片刻,右脚重重蹬了一下地,便继续往前走了。

他向来讨厌这种细想也没有头绪的话。

一楼的走廊最长,且多弯弯绕绕,实在难走。

王嘉尔也在这里迷过路。

现在不会了。

他拖着步子走过始终没什么光亮的走廊,走过尽头两三盏燃烧的火焰,最终停在痕迹斑驳的笼子前。

这里有曾解他渴的水,这里也有想吞他入口的野兽。

当时跑得狼狈,现在又为何站在这里?

少年抵出雪白的獠牙,眼眸渐生异样。

一身银灰皮毛的野兽也走近他,他们仅隔一排铁栏。

“你叫恩斯啊……”王嘉尔盯着它的一双琉璃兽瞳,低声笑出来。

野兽喉间呼噜着,不似之前那般凶猛。

王嘉尔至今才看清它的模样——不显刻薄的面颊透着一股戾气,一双低垂眼瞳嵌入细密的银白绒毛,此时被幽深澈亮的绿色覆盖。

是匹身姿矫健的狼。

“呼……”王嘉尔慢慢蹲下来,深黑的眼眸不曾离开过笼里绷紧肌肉的野兽,“虽然当时狼狈,但回去才发觉,我同你似乎蛮亲切。”

少年的嗓音轻轻,叫做恩斯的银狼还是呼噜着声响,身体却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或许我们认识。”王嘉尔轻嗅了一下,清俊的眉眼舒展开,“你的味道我有些熟悉。”

恩斯彻底乖顺下来,它也许懂人言。

也许,它也在认同王嘉尔的话。

王嘉尔将手伸出来,恩斯便用猩红的舌头舔过他掌心纹路。

一如当初止渴也这般的湿润感。

“啊,”有人的鼻息拂在耳旁。

王嘉尔捂着耳朵迅速转过身来,可还没待他做出反应,面前人的脸色却一变,好看的眼睛也眯起来。

王嘉尔慢慢回过神,面前的这位也是个年轻人,容貌甚至是和亲王一般的好颜色。

只是……只是要说哪里不同,或许,这个年轻人的发色着实让王嘉尔愣了一下。

是和他一样的,又或者比他还要深些的,一头鸦黑卷曲的发。

瞧瞧,这才是贵公子样的人物吧。

王嘉尔脑海闪过红发惹眼的伊登绍克,多少在心里摇了摇头。

“段宜恩。”年轻人开了口,卷曲刘海遮过他的眼尾走向,显得一双眼格外无辜。

分明一张向阳的脸颜,说话却冷得掉出冰渣子来。

“说说,这是给我的惊喜?”年轻人挑起一边的眉尾,话语携了丝冷然笑意。

王嘉尔见左右再无第二人,难免发懵,可他也清楚,这不是在问自己。

“怎么,不喜欢?”暗处有人走来,王嘉尔听了这嗓音,便知道是亲王。

血族现任亲王——段宜恩。

他叫段宜恩啊……王嘉尔思索一番,发现这还是头一次听说青年的姓名。

毕竟不是谁都能对亲王直呼其名的。

“我自然喜欢得紧。”年轻人面上露出笑,尽管眼神冰冷,但他笑得好看。

仿佛盛了一捧明媚阳光,全在这笑上了。

王嘉尔抿嘴,不适地别过头去,又想起伊登绍克有几分善意的话。

他说……

“收起你这恶心的笑。”段宜恩皱了眉,他同样反感对他来说满满恶意的表情。

“大人。”无论如何,叫大人总不会出错。

哦,别傻了,他怎么可能叫父亲。

王嘉尔还是靠在笼子上,他将头扬起来,罕见地不需别人命令,不需别人说,抬起头来。

两人都去看他,瞳孔也都滞了一下。

印在两人眼瞳上的,是少年讨好卖乖的笑。

王嘉尔笑着,嘴角带上小括弧,乌黑眼睛格外的清澈透明。

“请您饶恕我,大人。是我企图从恩斯身上寻求到一丝慰藉,您知道的,整日待在屋里的确会让人郁闷,恩斯……它让我觉得熟悉。”王嘉尔笑得甜,虽不明亮,却也让两人暗了瞳色。

他说,红发的男人说,漂亮脸蛋该多笑笑,会招喜欢,会有好运。

王嘉尔默默祈祷,只要不怪罪于他,只要不这样。

头顶有青年哼笑出声,不知是野兽舔过,还是实实在在出了汗,王嘉尔比之前还要强烈地感觉到掌心的湿润。

“金有谦,你该满意了。”

年轻人沉默片刻,伸手撩起额前的发,王嘉尔看到,他的眼尾也微微往下。

“你是说用那老不死值钱的命,来换这被你啃过的垃圾?”

听了金有谦的话,段宜恩也不恼。

青年走过去将王嘉尔拉起来,捏住他的下巴就送到年轻人眼前。

“他是漂亮的垃圾。”

金有谦怔住,很快又回过神来,皱眉去看满眼笑意的段宜恩。

笼中野兽张嘴叫唤着,只盯着王嘉尔看。

段宜恩松开手,笑意更甚,“你的恩斯也喜欢这垃圾。”

“他给了你,便是你的。”

留下这句话,金有谦转身离开。

笑意被收敛,段宜恩摸过王嘉尔柔顺黑发,也迈开腿要走。

没等王嘉尔松口气,段宜恩又停下来。

“宝贝,你该跟上自己的父亲。”

“是……”王嘉尔拍拍笑僵的脸,就跟着前面亲王的漆皮靴子走。

他还是该低下头。


王嘉尔跟着段宜恩又上到二楼。

里面的栏杆围作圆形,往下看去,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楼中央。

尽管王嘉尔竭力让自己不去关注其他事情,不要露出多余的表情,但他还是没能控制住。

在看到围满栏杆一脸兴味的血族以及楼下也乌压压一片人影的时候,王嘉尔怔愣一瞬,眼底讶然之色一晃而过。

有事要发生。

远远瞥见对面的伊登绍克,红发血族的眼睛淡淡地扫过他,神情似笑非笑。

王嘉尔捏紧拳头。

“段宜恩,我诚心诚意与你合作,你莫要叫我失望。”金有谦扬声道,转而露出较方才还要灿烂几分的笑,对着下面点一下头。

王嘉尔睁大眼睛,下方的场景使他血液沸腾,却也叫他感到不适。

一楼中央人群被分散开来,这才将他们的模样看得有几分清楚。

衣装不同的男男女女都有着同样年轻的面孔,他们的双手放在后背,细长的绳子绕过他们白嫩纤细的脖颈,缠过他们柔软的身躯,最后死死地捆住他们的双手。

林林总总近上百人,每人旁边立着一位黑衣侍卫,他们身躯挺拔,一只手放在腰间佩戴的长剑上。

随着黑发青年懒懒一次点头,数不清的年轻生命被利刃干脆地割开喉管放血,甚至没等他们哀叫一声,就已经断了气。面孔还是那样年轻,只是漂亮的眼珠再不会转动,他们的眼皮永远不会掀开了。

一时间血腥气弥漫上来,有资历不足的血族不停吞咽着口水,眼睛死死盯着下方。

金有谦一声响指,他们的血液悉数接入玻璃杯中,侍卫整齐地迈步上楼,每位血族手中皆多了杯新鲜血液。

吸血鬼们抬手将鲜红送入口中,优雅的仿佛是在品尝红酒滋味。

待王嘉尔的瞳孔重新聚焦,面前赫然是那百杯有余的其中一杯。

血液的鲜美味道不断撩拨着他的感官,但现实是,王嘉尔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尽管看不大出来,可那一向嫣红的唇瓣现下血色全无,谁的眼睛也骗不了。

有人品尝美味,有人也在看着他。

他们眼中或多或少有些疑惑,不知少年为何不接过杯子。

王嘉尔抿嘴想摇头拒绝,却又顿住,伸出手接过。

尽管王嘉尔掩饰得很好,段宜恩还是没错过他纤长羽睫的微颤。

“没见过杀人?”淡淡的询问钻入他的耳朵。

王嘉尔去看段宜恩,喉管干涩,想说话却又说不出,他抿紧唇,用力吞咽两下,最后只沙哑出两个字:“生命……”

旁边的金有谦嗤笑一声,低垂眼尾挑起不屑弧度。

“别去悲天悯人,小东西,无能者就该如此。”段宜恩的嗓音还是淡,甚至是轻,但王嘉尔只觉身体里叫嚣着的血液迅速归为平静,他竟然还觉得冷。

最后他选择沉默,并将杯中血液一饮而尽。

得了,王嘉尔,想来你自己也并不无辜,每次都舔得一滴不剩,谁又说那不是现屠的一条生命呢?王嘉尔,你早就杀过人了。

他这样对自己说。

从你喝了第一杯时,你就在杀人了。

王嘉尔借仰头喝血的动作使劲闭了闭眼,眼角的湿意在睁眼之际已经消失,就好像从没有过。

所有血族神情相似,皆是一幅餍足模样。

王嘉尔无意识地跺了跺脚,他想回到房间里去。

请示过段宜恩后,王嘉尔如愿以偿地迈步离开。

“王嘉尔。”

在寂静走廊里,王嘉尔身后响起清晰的声音。

他停下,转过身来。

金有谦站姿随意,表情也松懈。

“请问,大人有什么事吗?”王嘉尔想了想,还是叫出这个称呼。

“别这么叫我。”金有谦走向他,也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少年。

王嘉尔被看得不自在,将脸别了过去:“如果没有事,我就先走了。”

说着就要走。

“朴珍荣。”

当金有谦像是随意地念出这个名字时,王嘉尔难得掩饰不住情绪,他停顿一瞬,眼中有无措在张牙舞爪。

但他又想,不能停下,不能去问,这不是明晃晃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吗。

于是他还是迈开了腿。

“王嘉尔,别装了,你的事情我知晓。”金有谦也不恼,语气再从容不过。

听见这句话时,王嘉尔的双腿沉重,走不动了。

成功地让他停住,金有谦的笑意更甚。

“本是朴家末子朴珍荣该来,最后来的却是你,这是为什么呢。”

“你区区一介恶人,却顶替了贡品,你不怕死?”

“你知道你巴巴保护着的朴珍荣,现在怎么样了吗?”

最后一句狠狠敲中王嘉尔的心脏,他看着金有谦,一字一句地说:“他当然过得很好,只要你不去说,他就会过得很好。”

“哈,”金有谦没忍住,哼笑出声来,“你怎么能这么可爱。”

王嘉尔瞪着他。

金有谦继续说:“你要知道,这不是我说不说的问题。”他顿了顿,“既然可以有更大的好处,朴家怎么舍得仅仅只是将他作为什么利益也捞不到的贡品送出去呢。”

“你什么意思?”王嘉尔觉得比刚才还要冷,四肢都僵住的那种。

“朴家,要与东方势力主金家联姻。”金有谦缓缓说着残忍的事实。

王嘉尔向后退,一双眼睛目光凌厉:“他要嫁你?”

“当然不是。”黑发青年眯了眯眼,“我可没兴趣,是,跟我父亲。”

王嘉尔没话说了,他感到痛。

偏金有谦还在说着:“呀呀,真想不到,比我还要小那么几岁的人,竟然就要成为我的继母了。”

他状似无意的摇摇头,一脸不真诚的遗憾 。

冲动是魔鬼,王嘉尔就算清楚,他也还是在此刻当了魔鬼。

少年猛地冲上前去,招式凌厉。

金有谦没料到王嘉尔会生气成这样,生生挨了少年一拳。

他闷哼一声,不怒反笑:“你就算杀了我又有什么用?”

王嘉尔揪住他的衣领,眼睛里燃烧着金有谦一张没所谓的笑脸。

“你想做什么?”王嘉尔突然一阵无力感,语气也软了几分。

在朴珍荣这件事上,他一向强势不起来。

金有谦怔愣一下,就伸手想去碰王嘉尔的脸颊,接着被王嘉尔狠狠挥开。

“啊……真像他。”金有谦低喃一句,转眼又恢复了笑模样,“不如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他。”

王嘉尔狐疑地看他:“你凭什么帮我?”

然后金有谦笑着说:“凭你的漂亮脸蛋,我想,那老不死的也会很意外。”

说完他就要走。

王嘉尔思量片刻,嗓音也清晰。

他说:“好,我跟你走。”


王嘉尔要跟金有谦走的事,只有段宜恩和伊登绍克知道了。

金有谦将他作为段宜恩给自己的回礼要了过去,段宜恩自然没话说,只是在他临走之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而伊登绍克也显得复杂,最后只是重复三个字。

多笑笑。

他们很快启程返回东方。

王嘉尔坐在马车里,周围衔了一层不透光的黑布。

他被勒令不可出来。

也好,王嘉尔还是习惯性地缩成一团,反正他不喜,也不能。

怀中有东西的一角硌着他,王嘉尔又拿出来放在手心,依然是那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朴珍荣啊。

他在心里默念道。

也许没过多久吧,黑布被人撩起,外面些许明亮的月光扑泄进来,笼上王嘉尔低着睫毛,有着些许困倦的脸庞。

金有谦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手几度伸向他,但最后还是垂下手来,叫醒了像是睡熟了的王嘉尔。

王嘉尔坐直了身体,一双眼睛蒙了层雾气,就连倒映出来的黑发青年也是神色不明。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接着便下了车。

往前走便是金家宅子。

王嘉尔呼出口气,一边走一边想着,到底还是和那里不同,连这院中的一草一木都是鲜活的颜色。

这里毕竟还是活着人。

王嘉尔摸向自己的胸口,也许是血液躁动给了他错觉,他竟觉得自己的心脏又跳了起来,哪怕只是一秒,也足够叫王嘉尔回味了。

月光明亮,此时已深夜了。

王嘉尔跟着金有谦进了宅子的门,青年将他安排妥当后,便离开了。

王嘉尔走进自己的房间,又拉上窗帘遮盖透着月光的窗户。

房间里归于黑暗,他便在这黑暗中打开盒子看了又看。

一个想法在王嘉尔脑中初具雏形。

一早就有人不断敲着王嘉尔的门。

王嘉尔自窗帘的一角醒来,缓慢地站起来,舒展着僵硬的身体。

门打开,还没看清门外的人,王嘉尔就眯着眼睛将门掩上。

他忘了,这里不是古堡,外面真的是,刺眼得很。

王嘉尔抬手捂住不适的双眼,眉头皱起来。

“啊……”门外传来那人的声音,“金少让我请您去吃早饭。”

早饭?他搞什么啊?王嘉尔想了想外面的刺眼光线,最后对门外的人朗声道:“你可以请金少过来一下吗?”

那人应声走了。

片刻就有人推开门直接走了进来。

是金有谦。

王嘉尔也不说话,只一双眼睛瞪着他。

金有谦毫不在意地走向他,开了口:“你得下去晃那么一下。”

“怎么晃?你不知道,我是吸血鬼吗?”王嘉尔不耐地张开嘴,两颗尖利的獠牙抵出来。

“知道。”金有谦看着他,眼睛弯起来,“但是你得下去,我父亲和段宜恩有恩怨,他不怎么喜欢吸血鬼。”

“你玩我?”

“你放心,只用一下,到时你说身体不适,我父亲甚至会亲自送你上来休息。”低垂的眼眸看着王嘉尔,金有谦勾一下嘴角,格外意味深长。

王嘉尔一愣,又想起昨晚的计划,最后,他点了一下头。

在金有谦的刻意遮挡下,这段下楼的路倒不是特别难走了。

王嘉尔踏下最后一阶楼梯,看见不远处的桌旁坐着个男人。

是男人。

看起来左右不过四十出头,留着板寸,是和金有谦一样的鸦黑色。

王嘉尔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没料到被叫做老不死的金父竟是这般年轻模样。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男人微低的头抬了起来,王嘉尔看到的是他与金有谦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大抵只是较年轻的金有谦少了一丝戾气,男人周身的气场要温和许多,却也叫人不容忽视。

金世荣一顿,目光扫过他的儿子,最终停在王嘉尔脸上。

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呢,王嘉尔觉得形容不出来。

男人的眼眸深黑,浓郁得像翻涌起伏的雷雨云层,一时之间竟交杂出失而复得的喜悦。

“父亲,这是我此次去西方为您准备的,惊喜。”金有谦笑眯着眼,微微侧开身子,露出一个完整的王嘉尔来。

金世荣颔首,浓颜舒展开来:“你叫什么?”

“我叫,”少年露出个笑来,“王嘉尔。”

金世荣点一下头:“过来吃饭吧。”

闻言,王嘉尔看向了金有谦。

“父亲,嘉尔不太舒服,是因为要见您才强撑着下楼的。”

话音刚落,金世荣便像是担忧地蹙起眉来:“不要紧吧?不如先回房休息,一会儿我让佣人将早餐送到上面去。”

王嘉尔点点头,道了声谢便转身上了楼。

父子两人就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金有谦。”金世荣恢复一开始的面无表情,朝他的儿子点点头,“做得不错。”

“父亲喜欢便好。”黑发青年淡淡笑着,眉眼是之前那般的松懈。

王嘉尔其实怎么也没想到,金世荣会在深夜走进他的房间。

他如昨夜那样,将自己缩在窗帘下的一角,当时已浑浑噩噩地要睡着了。

但男人没打算遮遮掩掩,开门的动静不小。

于是王嘉尔很快清醒过来。

然后他听见金世荣将门反锁,声音和白日一样亲切,却又有些不同,他轻轻地说道,语气带着询问:“嘉尔?”

王嘉尔没答话,他低垂着眉眼,装作熟睡。

金世荣没在床上发现人,又在房间里找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发现像是睡着了的王嘉尔。

“还是这般没安全感……”男人低语,在这不算大又沉默的房间里显得很清晰。

王嘉尔正感疑惑,金世荣却已经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

然后他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有容啊。”

男人像是自言自语:“有容啊,我知道你怨爸爸,但是爸爸,爸爸是爱你的,你知道,爸爸只爱你的……”

有容……金有容?他还有除了金有谦之外的孩子吗?

王嘉尔如此想到,还是没出声。

男人的声音着实带了悔恨:“本来,是金有谦要死的。有容,我想要让金有谦死的,爸爸只爱你啊……”

或许是,什么家族间的恩怨吧。

王嘉尔跟着金世荣的话慢慢思索着,没注意到男人的语气越来越不对劲。

待王嘉尔发现时,男人的呼吸已经变得异常急促,他甚至将手伸向少年,抚摸着王嘉尔的脸。

王嘉尔一时之间差点要跳起来,但他忍住了。

金世荣没有停下,他继续说道:“有容,你一定是不舍得爸爸那么难过,所以才来找爸爸了对吗?爸爸发誓,爸爸的财产只会是你一个人的,金有谦是个什么东西……”说到这里,男人冷笑一声,“他要是能懂事点,替你挡下那颗子弹,也还算是有点用处。”

男人的手从王嘉尔的脸移到他的锁骨处,开始解他的扣子,“可他没有,他躲过去了。”金世荣咬着牙,“该死的明明是他,是他金有谦。”

或许王嘉尔知道金有谦为什么想要自己的父亲死了,因为金世荣似乎从没打算让金有谦活。

这时,金世荣已经褪去了王嘉尔的上衣。

他听见男人吞咽口水的声音:“有容,你比之前还要白呢……”

王嘉尔恶心地想吐,他装作悠悠转醒的模样,睁大了眼睛:“大人!您,您这是在做什么?”

这并没有阻止金世荣的动作,男人甚至变得更加兴奋了:“有容,别这么叫我,我的心肝,叫我爸爸。”

说着男人便快速地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窗帘不知何时扯开了一个口子,外面的月光撒进来,王嘉尔看清了面前男人近乎癫狂的模样。

他的身材倒是很好,想来是经常锻炼的原因。

借着月光,王嘉尔也看到,男人胸前一条刺目的伤痕,似乎是很久以前的被什么东西刮到的,伤口已经愈合结痂,透着与周遭古铜色肌肤完全不同的,只属于新肉的肉粉色。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王嘉尔略微摇了摇头,想使自己的头脑清醒一点,千万莫要犹豫,这就是一个衣冠禽兽。

想着他便忍住恶心主动揽住了男人的脖子。

金世荣更激动了,几乎是瞬间就抱住了王嘉尔的腰。

就在男人想更进一步的时候,一张称得上俊朗的脸突然浮现出格外扭曲的痛色。

金世荣,就在睁大眼睛看着王嘉尔的状态中,彻底断了气。

王嘉尔捂住嘴,一双眸子冷到极致,他干脆地拔出几乎贯穿了男人太阳穴的利器,一脚将失了力气已经死透的金世荣踹出老远。

丢在地上的上衣被拿起穿好,王嘉尔开门走出去,不再去看地上还有余温的禽兽尸体。

金有谦被王嘉尔叫来时,便是看到自己所谓的父亲横七扭八地躺在地板上,脑袋上被开了一个明显的血洞,死不瞑目的样子。

“你倒是有勇气。”金有谦嗤笑一声,抬手让人将尸体抬走处理掉,松懈的眸子便看向抿嘴不语的王嘉尔。

“金有容……是谁?”王嘉尔知道金世荣将他当成了那个人,不免有些疑惑,似乎之前金有谦看到他时,也有些惊讶。

“金世荣的私生子,”金有谦笑得温和,然后他顿一下,“我哥哥。”

金有谦说到这便止住了,王嘉尔也没兴趣问了。

大家族中,总有些肮脏不为多数人所知的事情,总有那么几个有手段,也有些特殊癖好的掌权者,就算知道也于事无补,只会徒增恶心。

“朴家不会再联姻了吧?”朴珍荣没事了吧?王嘉尔说出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金有谦沉默地看着他,良久又笑开来:“是啊,父亲都死了,要什么继母。”

王嘉尔见他神情不似作假,终于放松下来,呼出口气。

“你帮了我,就留在我身边吧,我不会亏待你,如何?”金有谦继续说,眉毛挑起来。

王嘉尔随意地看他一眼,只当做玩笑话,他摇摇头,说:“我要回去。”这边是解决了,那边可不能再出问题。

王嘉尔没有忘记他走时段宜恩的眼神,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但总归叫人心里不安。

“何必呢。”金有谦收起笑脸,“明明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

王嘉尔只低下眼去:“没所谓。”

他现在做的一切都为了谁,其实王嘉尔没打算让那人知道。

不重要,朴珍荣最重要。

金有谦看着他这幅样子,心里莫名窜出一团火气,声音也扬起来:“如果……”

说了两个字他又停住,王嘉尔看着他,面容平和:“如果?”

“没什么。”金有谦抿了抿嘴,“你若是等不及,现在我便给你安排马车。”

“好。”王嘉尔点点头,道了声谢。

金有谦噎住,接着便让王嘉尔跟着他下楼。

安排好后,他看着王嘉尔毫不犹豫地坐上马车,看着车影愈来愈小,终是忍不住喃喃道:“如果,朴珍荣已经死了呢……”


“朴珍荣死了。”

王嘉尔回到古堡时,血族们正聚在一起商讨事情,就在之前那个议室。

金世荣去世,其子金有谦继承东方势力主的位置。

只一天时间不到,这件事情已经人尽皆知。

王嘉尔本想在外等待段宜恩出来。

一道很突兀的声音却插了进来。

是伊登绍克。

那个红发男人懒懒靠在椅背上,他说:“亲王,你知道吗,朴珍荣死了。”

回应男人的只是一声淡漠的“嗯”。

以及王嘉尔猛地推开门的刺耳声音。

“你说什么?”他走近伊登绍克,面容很平静。

伊登绍克愣了一下,他似乎没有想到王嘉尔回得那么快。

“你说什么?”王嘉尔又问了一遍,一字一句的,用同样平静的嗓音问他。

男人还是不说话,眼睛些许闪躲。

“段宜恩。”王嘉尔直呼亲王姓名。

众血族顿时都不满的嚷嚷,要他放尊重些。

王嘉尔不管,段宜恩也让他们都出去。

“你早知道我不是原来的贡品?”

“是又如何。”青年好整以暇地看着冷静到身体微微颤抖的王嘉尔,说话更是平静。

“你把朴珍荣怎么了?”王嘉尔一下走近段宜恩,死死地咬着牙。

段宜恩挑眉,精致脸庞尽是无辜之色:“我可什么都没做,宝贝。”

面对着如此神色的一张脸,王嘉尔心中的愤怒,不敢置信,被比之前更甚的无力感取代。

细小又尖锐的疼痛自左胸膛蔓延开来,少年清隽的面容微微扭曲,然后他有了动作。

他跪下来了。

膝盖骨狠狠磕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王嘉尔将头深深地低下去,以一种从没有过的,甚至压抑着哭腔的嗓音说道:“大人……您,我求您,我求您了,放过朴家,放过,放过朴珍荣吧,我任您处置,大人……”

没有人说话。

王嘉尔抬起头,露出一张斑驳着泪痕的面容来:“大人……求您……我求您了……”

段宜恩看着这样的王嘉尔,良久才说道:“朴珍荣死了。”

王嘉尔的哀求生生停住,他瞪大一双湿润的眼眸,又不住地摇头:“不会的,朴珍荣很好,他过得很好,我杀了金世荣,他不用去联姻了,他一定,一定过得很好……”

“朴珍荣是自杀的。”

王嘉尔转头去看旁边说话的伊登绍克,眼睛通红。

男人摸摸鼻子,无谓地说:“不用这么看我,朴珍荣不肯联姻,哭求不成,就割了腕,佣人发现时,尸体都冷透了。”

“假的。”王嘉尔笑出来,“都是假的。”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眼泪好像流不出来了,他很痛,比之前还痛,可是他没有心跳,他不知道哪里在痛。

于是他磕磕绊绊的地往外面冲。

王嘉尔发了疯似的冲向盛大阳光,企图以此了结不堪龌龊又可悲的自己。

段宜恩也走出来,就在阴影处,就这么看着他。

少年裸露的皮肤开始蒸腾起强烈的白烟,初生的吸血鬼本就经受不起炽热的太阳。

很快全身袭来阵阵剧痛,他死咬着牙,疼痛让他仰起头,脖颈从而引伸出柔韧倔强的弧度。

最后他用灼伤的手掀起过长阴郁的刘海,让一双泛红的眼睛看向暗处面目不明的段宜恩,露出小小的笑来。

那种一切语言都苍白的,微微挑衅的笑。

一切光景都变得模糊,最后归为朴珍荣定格在黑暗屋子里,露出一个小小的笑。

什么都没关系了,他低下眼睫,感到丑陋的心脏收紧又舒缓开来。

……

“你不能死。”一句冷淡嗓音高高在上。

王嘉尔转动一双漠然的眼珠,死气很重。

“王嘉尔,作为被给予二次生命的东西,你得为你的父亲做点事。”

“怎么偏偏是我。”

“没谁比你更合适。”

“那怎么刚才不拦我?”王嘉尔嘶哑着嗓音讽刺地笑,段宜恩似乎沉默了。

然后王嘉尔听见他转身离开时靴子踩在大理石砖上的踢踏声,最终停在门口。

段宜恩留下一句话:“宝贝,我得知道你有没有为我去死的勇气。”

脚步声不见,王嘉尔躺在那里,发现虽然动弹不得,灼伤却没有很多。

是吸血鬼的……愈合能力吗?

真是讨厌。

王嘉尔轻轻闭了眼睛。

“做什么都可以。”

伤好得差不多时,王嘉尔主动去找了段宜恩。

他仰头看着上座的亲王,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

“在此之前,大人,我请求您帮我……”

少年笑开来。

“毁了朴家。”


“不……你不能这么做!”

戚凉的风狠拍在那镶了玻璃的窗上,砰砰作响。

身上华贵衣装也不复男人以往的高高在上,他扭曲着脸愤愤吼着,肩颈腰腹皆覆盖鲜红,仔细看,是子弹打过的几个血淋淋的小洞。

王嘉尔呼散枪口浓烈的硝烟气儿,在惨白的月光下笑得好看:“我当然可以这么做。”

“你不能……你不能!”男人脸色一如窗外月光般惨淡,他撕扯着嗓子,像急了眼:“就为了朴珍荣?他有什么用?这般懦弱无能,亏了一张还不错的脸,他只有这点用处了……可他妈的,他妈凭什么?!不想做就去死?呵呵,到头来,什么用也没有,早知道就该把他送过去……”

最后的声音近乎咬牙切齿了,男人猩红的双眼死盯着面前的少年。

曾经要对他弯腰行礼的一介恶人,如今却满面的没所谓,只低下眼瞳看着狼狈不堪的他。

“无能……”王嘉尔哼笑,微微地俯下身来,枪口就抵上男人的太阳穴,“如今您要死了,只能死了,那岂不也是无能?”

“王嘉尔!”男人尽量缓和表情,使自己不那么狰狞,“你好好想想,就为了一个朴珍荣,你要让整个朴家去给他陪葬?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金钱,权力,美人儿……我保你享尽荣华富贵。”

王嘉尔沉默。

就在男人觉得他被自己的条件诱惑得犹豫不决而感到惊喜时,少年却是直接嗤笑一声。

“哈?您开什么玩笑啊。”王嘉尔笑眯着眼拿枪管磕了磕男人的头,“我可是亲王的祭品,您又有什么资格呢?”

冷汗划下,枪口又一次抵住他的太阳穴,男人听见王嘉尔毫无笑意的嗓音,就响在他耳畔:“而且,您当初既然肯定我会为了朴珍荣去做那劳什子的祭品,那您为何不信,我会为了他,屠了朴家呢?”

嗓音轻轻,风再次砰的一声打在窗上。

最后致命的子弹洞穿了男人的头颅。

王嘉尔转身走了,男人睁大的眼瞳微颤,他或许在死前听见了少年说的最后一句话。

“招待你们的该是地狱,就算上帝眼拙收了您,也别去扰了他的清静,否则,我会让您做鬼都不得安宁。”


金有谦讶然地看着眼前单膝下跪的血族少年,耳边是他平淡无起伏的好听嗓音:“亲王将我送与您,如今我便是您的了,之前……那番不敬的言论还请宽恕,啊,我任您处置。”

王嘉尔说完就抬起头,露出漂亮的笑容来。

金有谦看了好半会儿,滞住的黑色眼仁才转了转。

他说好。

金家黑了大半,仆人上楼需拿盏灯,黑漆漆一片,容易摔。

金有谦不瞒着,旁人皆知他养着个小孩儿,哦,更多的说法就是小情人儿了。

在金家待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期期艾艾,又不知谁说,那小孩儿肖似金家长子。

是为金有容。

不过这些都与王嘉尔无关了,不管金有谦遮了多少间屋子的光,他始终在那一间房里,在金世荣死掉的那间房里。

金有谦不同段宜恩,他总是会敲三声门,再走进那乌漆的屋子里去,或许看不见,或许不言语,但他想近点。

月光最衬少年的颜容,扑簌着全撒过来,柔和了王嘉尔精致的轮廓,皮肤冷白。

“你说什么?”

金有谦看着月光下的王嘉尔,喉管干涩。

“您想睡我吗?”

王嘉尔笑着又问一遍,乌黑的发丝柔软,他像个天使。

金有谦闭一下眼,纤长的睫毛又翻上来,他微微偏了头,就低低笑出声来。

笑声中夹杂着哑,王嘉尔看着一步停在冷冷月光和漆黑交融处,仅一只长靴漆亮,面容模糊不清的青年,笑得愈发灿烂。

倚靠在窗边的少年仰起头,确实是笑着的。可他头发是黑的,眼仁是黑的,身上衣装也是黑的。

这使他变得沉静,整个人都冷起来了。

于是衬得青年的呼吸灼热……掌心也滚烫。

被抚摸着脸颊的王嘉尔如是想着。

金有谦曲腿抵在他的双腿间,眯着眼凑近。王嘉尔看着同样眼仁漆黑的青年越靠越近,只眨眨眼睛。

金有谦突然停下来,他们离得极近,近到瞳孔失焦,近到鼻息纠缠,近到,王嘉尔能清楚地听到,那华贵衣装包裹住的胸膛里,属于人的,蓬勃有力的心跳。

王嘉尔怔愣一下,忽然就抿了嘴,然后他歪一下头,将距离拉到零。

金有谦低下眼睫,唇上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他感到少年抵出两颗小獠牙,轻轻咬在他下唇。

这算什么呢?

金有谦不知道。

他只是抬手扣住王嘉尔的后脑勺,轻舔少年抿紧的唇线,示意少年张开嘴来。

这算什么呢?

王嘉尔闭上眼睛,微微张嘴。

他好像也弄不清楚了。


王嘉尔再次闻到那股极浓的Whisky香气时,他和金有谦并肩站在一起,黑发青年的手揽过他纤韧的腰,几步远之外是呼出酒香气的亲王。

腰上的手松了劲儿,王嘉尔转头去看身旁的金有谦,他还是那般再松懈不过的神情,眼尾下垂,睫毛却细密又长,再往下是挺直的鼻梁,玫色的唇……

王嘉尔扫了一圈,最后将视线停在青年下眼睑的位置,那里缀着颗小痣,颜色浅淡。

是和它主人那般的懒散。

他还吻过那里。

王嘉尔这样想着,偏过头不再看了。

不看了,他知道金有谦想做什么。

腰间又揽上一只手,骨节分明,很是修长好看的手。

是段宜恩的手。

王嘉尔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就只是低头,以此来掩饰情绪的空白。

所以他没看见。

没看见金有谦微微皱起的眉,没看见他最后看向自己的深深的眼。

他只感觉腰上的手越来越用力,像是要捏碎他的骨肉,又像是要把他的骨肉揉进去,揉进对方的骨血里去。

对方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王嘉尔低眸看着腰间那只骨节突起的手,头顶还有另一只同样冷白好看的手。

段宜恩的手穿插进他乌黑柔软的发,青年的鼻息拂在耳侧,王嘉尔被整个揽入怀里。

“大人。”王嘉尔低低喊了声段宜恩,“我很抱歉。”

亲王沉默着,放下在王嘉尔头顶作乱的手,然后他低下头去,张嘴咬在少年白皙颈侧。

獠牙浅浅刺入皮层,他似乎只想留个什么痕迹。

王嘉尔抿嘴不言语了。

清贵嗓音淡淡响在耳边。

段宜恩收回獠牙,只说道:“你做的很好,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王嘉尔忍不住要转头看他,却被腰间的力道阻止。

“去看看恩斯吧。”段宜恩的嗓音又低又轻,“他很想你。”

王嘉尔罕见的迷茫一瞬,再回神,便只留他一人在原地。


王嘉尔第三次站在一楼尽头的笼子前,说不上什么感觉,他只是有些奇怪的喜悦,像是马上就要见到某个重要的人似的。

那匹名叫恩斯的银狼原本躺在那儿,王嘉尔一靠近,它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双琉璃兽瞳睁得圆润。

见是王嘉尔,恩斯变得异常激动,它仰起头,站起来就往笼前凑。

王嘉尔失笑,他半蹲下来,伸手去摸狼的下颚,恩斯眯起眼,温顺地喘气。

王嘉尔曲起手指挠了挠,说:“恩斯,你看你这样子,哪有一点像匹狼啊?小狗似的……”说着说着他又笑起来,嗓音里带了真情实感的愉快,“算上今天,我们才见过三面吧?怎么好像……”

他停了动作,望着狼的眼睛:“好像我们认识很久了一样。”

恩斯对着少年低低地叫了一声,又去蹭他的掌心,带着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依恋。

是依恋。

这个认知让王嘉尔心中异样的感觉更甚,但他哪儿也不痛,头不痛,心也不痛。

他收回手,摸了摸鼻尖。

恩斯似是不解,又叫了一声。

王嘉尔没应,他看着它,仔细地看着它。

终于,王嘉尔觉得那种异样的情绪是为何了。

他们见一面时,它太凶,王嘉尔自然想不到别的,第二面虽说时间短了点,但那种熟悉感是不容忽视的。

所以如今再看,哦,这兽瞳明媚得要死,分明是吃人血肉骨头的野兽,却难得这样澄澈透明的眼眸……

再说直白点。

它的眼睛线条圆润,像朴珍荣。

想到这儿,王嘉尔没由来地嗤笑一声,他站起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嘉尔想见段宜恩。

倒是没给自己找什么理由,就是想见一面。

想来该是在议室,王嘉尔走过去,在门前站定。

他顿了一下,就打算推开门进去。

当他的手刚覆上把手时,门内的人却先他一步拉开了门。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对方一头张扬的红发,再然后王嘉尔就对上他沉郁的绿色眼珠。

伊登绍克见了他,只微微挑起眉,嘴边不见一贯肆意的笑容。

王嘉尔很明显地感觉到伊登绍克的冷淡,这使他像是个真正的血族权贵。

也确实如此。

这不重要,他甚至觉得男人这种态度的转变很好。

但王嘉尔还是叫住了将要与他擦身而过的伊登绍克。

因为他没看见段宜恩。

“亲王?”红发男人停住脚,慢悠悠地转身看他,“你还会主动找他吗。”

王嘉尔没理会这句调侃味极重的话,只继续问道:“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伊登绍克侧头想了想,点一下头:“跟我来。”

说罢便迈开腿往前走,王嘉尔见状,也跟在后面走。

他们上了三楼。

这是王嘉尔第一次来到段宜恩的房间。

他站在门口,旁边的伊登绍克掀了掀浅薄的眼皮,示意他自己开门。

没多少犹豫,王嘉尔拧开了大门把手。

他抬眼往里看。

一顿,就怔在了原地。

在王嘉尔的视线范围里,段宜恩正对着他坐在床边,本是一眼就能看到他的角度,但此刻青年弓下腰背,浅色的发丝将他低下的清冷眉眼遮了完全。

王嘉尔的眼睛从段宜恩的头顶移开,他看到青年裹着雪白衬衫既不宽厚也不单薄的背,就只是薄薄一层肌肉覆盖的流畅线条,再往下是一部分没被挡住的腿,黑色西裤下的腿又长又直。

但这仅限于右腿。

王嘉尔抿起嘴,一双眼眸颜色深沉。

段宜恩左腿的裤管垂着,依稀有根骨头样的轮廓,显得很是空荡。

青年在穿左脚的靴子,所以王嘉尔看见,那自空荡裤管延伸下来的,由一个个零件组合出来的,金属假肢。

哈,怎么会?

王嘉尔有些不敢置信。

尽管后来他没有心情去注意这些东西,但他保证,第一次。

第一次看见段宜恩,在那血族们纵欲的欢乐场上,看见他推门走进来,他保证,青年的双腿一定是完好的,一定是包裹着血肉的。

他保证。

如今怎么会?

他可是亲王啊,谁还能伤到他?

正胡思乱想着,边上的伊登绍克突然瞥他一眼,嗤笑出声来。

王嘉尔一愣,嘴抿得更紧了:方才不小心,竟将心里话吐了出来……

正当他懊恼之际,床上的青年已经踩着漆皮长靴站起来,抬起那张好看的脸来了。

王嘉尔望过去,段宜恩一双颜色浅淡的眼睛也看着他,看不出情绪。

伊登绍克转身要走。

走时开口说了话,嗓音低沉不带半分调笑。

男人说:“你若想知道,我告诉你,亲王的左腿是为了你王嘉尔,你要是信,就不要再那般仇恨他。”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接着冷声道:“别说你没有,傻子也看得出来。”

王嘉尔一时无言。

红发血族就走远了。


青年站在那儿,长身玉立,到膝盖的长靴裹着裤腿,再里面便是细韧的金属假肢。

谁也看不出来。

王嘉尔的眼睫颤得厉害,段宜恩轻挑下眉,弯腰拿起披风扣上,花纹繁复的黑色披风缀着金黄的穗链,他微仰起线条利落的下巴,浅淡的眼珠向下,是上位者的清贵姿态。

王嘉尔想靠近,却又想离开。

他弄不懂自己这种古怪的感觉。

于是他定在原地,听见青年低声说了句宝贝。

王嘉尔猛地后退一步,然后迈步走了,落荒而逃。

等回过神来,他在一楼,站在笼子外面。

少年蹲下身去,对着笼内的一片漆黑轻唤恩斯的名字。

唤了许久,不见它来。

王嘉尔猜想它是否是睡着了,就靠着笼子坐下来,尽管他连一点轻微的鼾声都没有听到。

良久,有呜咽声。

王嘉尔的意识朦朦胧胧,下意识抬手去抹自己半眯的眼睛。

没有眼泪。

少年顿住,猛地回头去看。

“!!!”

什么让他瞬间湿了眼睫,被水光模糊了的眼瞳,浅浅映着那人的影子。

笼内没有野兽,深处依旧乌漆一片,有一男孩儿跪坐在笼前,他将额头抵在笼上,眼睛紧闭,泪水把一张白皙的小脸浸透。

王嘉尔张了张嘴,无声地说着什么,泪珠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湿了下巴。

最后他倾身凑近,以额相抵。

有三字低低传出来,王嘉尔闭眼,将男孩儿的手拉住,有青筋暴起,他攥得越来越紧。

朴珍荣惊醒似的,颤着睫毛睁开眼睛,入目是少年一张放大的脸,只能看见浓黑眼睫上挂着的泪珠。

“嘉尔……”

朴珍荣小声喊他的名字,有气无力地闭眼又睁开,原本清亮的音色有些许哑。

“嗯。”

“嘉尔。”

“嗯。”

“嘉……”王嘉尔乌黑的眼睛只看着朴珍荣,他松了男孩儿的手,转而捧住朴珍荣写满思念的脸。再离得更近些,鼻尖就蹭过朴珍荣被眼泪熨得滚烫的单薄眼皮以及还带着湿意的下眼睑。

暗光下,少年的眉目愈发英挺,他又唤男孩儿的名字。

“朴珍荣。”王嘉尔低声喃喃道,“我很想你。”

男孩儿隔着笼子回搂住他脖颈。

“我也是。”


“你是狼人?”

“……嗯。”男孩儿点点头,又抬眼去看面前的王嘉尔,眼圈泛红,小心翼翼的,“我之前也不知道的……”

王嘉尔松着眉眼,温温柔柔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他抬手揉揉朴珍荣蓬松的头顶,“我想问你一点问题,可以说的就告诉我,好吗?”

朴珍荣又点头。

“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男孩儿摇摇头:“记不太清了。”他顿一下,又说,“我只记得父亲……家主和我说,我不用做祭品了,心下欢喜,便偷偷去找你,发现,发现你不在了。”

朴珍荣看着王嘉尔平静的面容,忽然哽咽起来:“我打听好,好久,才知道是你替了我,呜……我回去求了家主,想你回来,他把我关在房间里,告诉我,我要给金家主做妻了,要乖乖的等那天金家的人来接……”

王嘉尔静静的听着,眉目愈发的冷了。

“我不想过去,我想去找你。我求了仆人将我放了出去,半路上就被家主的人抓住了,之后我房间的门窗便都落了锁,彻底出不去了。”

朴珍荣浅薄的眼皮又被泪水烫得红上几分,他捂着眼睛说:“家主还与我说,说你去了已有上一天,照那些吸血鬼的残忍,你定是活不了了……”哑哑的尾音颤着,泪水滚下脸颊,“你死了,我也想死,就趁着送饭时打碎了瓷碗,拿瓷片割了手腕……呜,后来,后来醒了便在这里。”

王嘉尔听完沉默一瞬,才问道:“你作狼形时认不得我?”

朴珍荣睁着一双眼,茫然无措道:“我,我没印象,这是,我来这里第一次见你,之前,我还化不成人形。”

王嘉尔点头,又拉下男孩儿捂着眼睛的手,乌黑的眼睛有光:“你等我,朴珍荣,等我回来我带你出去,好吗?”

朴珍荣定定看着王嘉尔,眼圈红红的,眼珠却和少年一般亮,他笑起来点头:“好,我等你。”


“你过来,就为了问我这个?”

金有谦眯着眼,歪着头低低笑了出来。

“段宜恩也知道,比我还清楚,你怎么不去问他?”

“他不会告诉我的。”

王嘉尔的嗓音淡淡,他抿起嘴,想起伊登绍克的话来。

“你真想知道?”

“别的我不清楚,但我可以告诉你,你当时被太阳伤得很重,剩着一口气要死掉,是亲王喂给你他的血,你以为自己能恢复得那么快是为什么?初生血族本就脆弱,根本就没什么愈合能力,是亲王喂了你一天一夜的血,出来时甚至站也站不稳。”

“不用怀疑我的话,没那个必要。你讨厌他,离得远,有些事情自然看不见,但我不瞎。”

“看你这样子,见到朴珍荣了吧。”

“别那么惊讶,亲王从来都知道,是他救的朴珍荣,为了这个……”红发男人狠狠磨了磨牙,“就为这个,亲王也被阳光伤得惨重,为了那么一个狼人,他失去一条腿。”

“你说,他是亲王,拥有强大的愈合力,可是他没血了啊,能力越大,血越难养,亲王现在……很不好。”

“我跟了亲王没几年,他们在做什么事情其实我也不清楚。”

“但看得出来,你对他很重要,你对金有谦也很重要。”

“……”

“好自为之吧,王嘉尔。”

“怎么?”

金有谦带笑的两字叫王嘉尔回过神来,他听见青年说:“你知道他不会告诉你,怎么就肯定我会告诉你?王嘉尔,”金有谦喊他的名字,带着丁点咬牙的意味,“我对你的感情和他一样,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我……”

“我是你哥哥。”

王嘉尔看向黑发青年,嗓音很轻。

“不是吗。”

金有谦将要出口的话硬生生哽住,他睁大眼睛,声音干涩又颤抖:“你……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

王嘉尔的嗓音还是轻,就静静地站在那儿。

“我……”黑发青年垂在一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最终颤抖着抵在心口,声音也无措,“这个故事很长……”很长。

金家是几代世家,很早就立于东方不败之地。金世荣是七代家主。

金有谦是第八代继承人。

本该是这样。

直到金有谦15岁那年,金世荣捡回个好看的少年,还有一匹狼。

少年不会说话,金世荣喜欢他的脸,便格外青睐于他,给他取金姓,名有容,对外宣称是私生子。

金世荣让少年做了大少爷,于是他成为第一继承人。

“很荒唐吧?”

金有谦弯眼笑起来。

“可‘金有容’就是有那样的魅力,就连我,哪怕本是金家继承人的我,也喜欢他。”

金有谦不介意。

他也喜欢金有容。

但总会有人介意,比如那个怀着龌龊心思的金家主。

金世荣不喜欢金有谦,更不喜欢金有容亲近相比较他而言,更有共同语言的金有谦。

于是他设计要金有谦死,并于前一天晚上要强了金有容。

金世荣没有成功。

金有容拼死抵抗,金世荣被他的狼一爪划破胸口。

他给他的狼取名为恩斯,便是后来的朴珍荣。

讲到这里,金有谦慢慢蹙起眉来。

似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来。

王嘉尔看着他,很沉默,于是他接着讲。

金世荣被伤,恼羞成怒,可他不愿对金有容做什么,这怒火,便悉数转移到了金有谦的身上。

第二天,金有谦便被叫去“洽谈”一块他方领地的拥有权。

路上的树丛里,是瞄准他脑袋的枪。

金世荣还是没成功。

那颗子弹,打穿了金有容的心脏。

“啪”的一声,被扑倒在地的金有谦看着少年对着他笑,胸口的浅色衣料被血晕染出一圈又一圈的红。

那一刻,他也想死。

王嘉尔听着这一句话,原本看着金有谦的眼睛别过去,他没有记忆,其实不能感同身受,他只是低低地问:“段宜恩呢?”

金有谦松了松眉,又自嘲地笑一声。

金有容不是金有容,那少年原是西方权贵的少爷,也是那年要献给血族的祭品。

“段宜恩?段宜恩那时就是亲王,你们之间我不清楚,只是我抱你回去的时候,他将我拦下了。”

金有谦认真地看着王嘉尔:“你知道吗,他穿着很大的一件黑斗篷,二话不说要将你抱过去,我不愿意,他就露出苍白的一张脸来,你知道吗,王嘉尔,他哭了,血族的亲王哭了,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有点好笑,有点可怜。”

“我让他抱着你,他捂着你心口,张嘴就要咬你,我很生气,你流了那么多血,他还要咬你。”

“然后我发现不是这样,他是在给你喂血,可这有什么用啊?”

这有什么用啊?

有用的。

少年渐渐有了呼吸,身体还是冰冷,可确实有了生气。

但是段宜恩不好,金有谦永远记得那天,段宜恩的獠牙刺在少年的脖颈,一张好看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最后白得透明,他的眼珠也浅,整个人像要消失了一样。

金有谦又慌起来,段宜恩松开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有狼不停地嚎叫,他寻着声音看去,银色的一匹狼,是少年的狼。

恩斯看起来很累,不停地走,不停地喘着气。

来到少年身边时,它的四肢修长,化成个男孩儿的模样,不会说话,就只呜呜地叫。

段宜恩像是这时才清醒过来,低着嗓子说:“我不能带他回去,我现在这样子护不了他。”

金有谦也哑了声音:“你有办法吗?我不能再让他回金家见那禽兽,我还……没能力杀了金世荣。”

段宜恩坐起来,闭了闭眼:“你……将他送到西方乐城的朴家去,这狼也送去,能做到吗?”

金有谦点了点头。

最后却出了问题,恩斯顺利变成朴珍荣,做了朴家的末子,王嘉尔却不拦截,遗落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恶人街去了……

“我一边养着势力,一边找下落不明的你,段宜恩的血养了几年,才勉勉强强撑着表面……今年,”青年低着眉眼,“今年才将你找到。”

事情清晰许多,王嘉尔呼吸不畅了一瞬,又看向浑身写满愧疚难安的金有谦,对他说:“过来。”

王嘉尔要去找段宜恩,而吸血鬼不能没有亲王。

王嘉尔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可他是多聪明的人啊,伊登绍克是不清楚,但就他的话来说,他是金有容这件事,也不是那么难猜。

他在恶人街是王嘉尔,在此之前便只是金有容。


王嘉尔跑得很快,他的心脏隐隐作痛,或许是因为知道这里曾经中过枪,他知道那么多事情,可他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推开三楼的那扇门时,他清隽的脸颜泛起红来,王嘉尔走进去,段宜恩半坐在床上,他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很,血族亲王的威严去了一半。

但王嘉尔想的是,好像没有金有谦说的那次严重。

“段宜恩。”

王嘉尔轻轻叫他的名字。

段宜恩这才睁眼,浅色的发丝有些凌乱,遮了他的眉,与同样浅淡的眼珠融为一体。

“我本来想杀了你,抢了你的位置,再把朴珍荣接出来。”

王嘉尔看着青年,却又好像在看别的东西,他自顾自地说着他的想法,声线平稳无起伏。

段宜恩哼笑一声,薄薄的眼皮盖住一半瞳孔,他支起血肉完好的右腿来,让人惊艳的嗓音听不出情绪:“你可以试试。”

话音将落,王嘉尔猛地翻身上来,他倾身压向青年,段宜恩的右膝便抵住了他的左胸口。

冷白的脖颈旁有光在闪,王嘉尔一手拿着那根朴珍荣送给他的,刺穿过金世荣脑袋的银钗,要刺不刺地抵住面前人的脖子。

“到现在,你还是什么都不告诉我?”王嘉尔冷声问。

段宜恩沉默一瞬,开了口。

“许多事你知道也好,不知也罢,总归是废话。”

“废话?”

王嘉尔笑笑。

“废话是你三番两次将自己大半的血喂我救我的命,还是你为了救朴珍荣失去一条腿,又或者是现在,你快要死了?”

“段宜恩。”

他眯了眯眼,笑不出来了。

“我想问问你,你到底把我当成谁?是金有容,还是王嘉尔?”

“……都是你。”

“我不是!”段宜恩感到身上的人在微微颤抖,声音也颤得不像话。

“我是王嘉尔,就只是王嘉尔,我自小活在恶人街,我的记忆不会骗我,谁都会骗我……”

王嘉尔低头靠近段宜恩,乌黑的眼睛深深地望进去。

“谁都会骗我,我自己不会。”

“哈,”段宜恩突然笑起来,好看的眉眼很松懈,他歪一下头,问王嘉尔:“那你想知道什么?你都不记得了不是吗?”

笑着笑着他就咳起来,咳得不严重,只轻轻咳几声。

可发白的唇瓣却染上了红。

青年染红的嘴唇张张合合,说出好长一段话,声音很轻。

“是我无能,才让你受伤。金有谦大概没和你说吧,他后来做过吸血鬼,那时你还没被送走,他也想喂给你血,这样你能好得更快,我告诉他,初生的血族也能变回人,但过程是难以承受的痛苦。后来要做回人的时候他很辛苦,几回要咽了气。”

“朴珍荣什么也不知道,他有的记忆与你相差无几,是我强制决定他的生死,我赶过去时他也只剩一口气,救回来后甚至维持不了人形,记忆也缺失很多,到底怪我,王嘉尔,朴珍荣只记得你了。”他只有你了。

段宜恩清清淡淡地说了那么多,太奇怪了。

可王嘉尔没空去想了。

他头痛,心也痛。

“好了,”

段宜恩顿了顿,有些费劲儿地亲上王嘉尔的眼睛,最后咬进他脖颈血管。

这之后,都忘了吧。

不需要你记得,你是王嘉尔,所以你该快乐。


朴珍荣的心绪愈发地不宁了。

从接他出去的人变成金有谦后,他就开始心慌了。

金有谦浑浑噩噩的,朴珍荣还看见了他嘴里的獠牙。

他想问王嘉尔,却没问出口。

但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要永远失去什么了。

他的心很痛。


王嘉尔在楼顶,等他最后的日出。


段宜恩到死都不肯说一句自己的好,都是要死的人了,尽管他做了万全的准备,哪怕王嘉尔知道了些什么,他也能让他忘掉,但他还是不敢说,他想得多,他是怕的。

但到底没能压抑住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感情。

他咬着王嘉尔的脖子,还含糊出三个字。

多好猜。

段宜恩说:“我爱你。”

我爱你,王嘉尔。

我给你初拥,你流着我的血,你不记得我,但你属于我。

从此愿你平安顺遂,不得阳光温暖明媚,但将漫天皓白月光尽收眼底。

王嘉尔,我是那么的爱你。


我爱你。

几乎空白的脑海将这句轻到听不见的话听进去了。

王嘉尔死咬着下唇,血肉模糊了,他方才恢复一些意志。

他用那支银钗刺向自己的手臂,最后失去了意识。

血族愈合能力是强,但他们永远愈合不了一种伤,那就是银器导致的伤。

所有关于段宜恩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就连一直跟着段宜恩的伊登绍克也忘记了有关亲王的所有。

王嘉尔醒来时,他躺在床上,思绪放空了一瞬,他的左手臂传来剧痛。

真的很痛。

他抬起手来,那里裹着厚厚的纱布。

王嘉尔毫不犹豫地揭开——

在他冷白的手臂上,有两道显得很刺目的血痕。

没了纱布的包裹,此时竟还不断地溢出血珠来。

它们首尾相接,像是个字母。

像个D。

或许是段宜恩,或许是Die 。

王嘉尔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的脑中只装了朴珍荣和恶人街。

但他记得,

王嘉尔不想活了。


他不得阳光温暖明媚,那便将他自己作全数交代。

他以自己的皮肉骨血,以自己的渺渺灵魂,以自己的纯挚思想,全部奉献与这盛大阳光。

请太阳青睐于他,允他在这一方灿烂地,弥散殆尽。



—————————————————————————

唔,之前的嘉尔生贺实在潦草,权当补给嘎嘎的生贺叭,也当作我的生贺,祝我昨天生日快乐哈哈哈🙈

这篇写了很久很久,嘛,可能啥也不是,因为写到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小声bb)毕竟文笔有限,但我很开心把它写完了

希望你们喜欢,㊗️看文愉快!!

评论(12)

热度(51)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